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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2006年11月去蘇州遊玩後,寫下漫步平江路這篇遊記,裡頭提到《蘇州日報》的一篇文章,非常有意義,特別找到原文,不但對城市的改造有獨特的見解,尤其是目前都市動不動就都更,讓我有很大的感觸

  當時,蘇州日報記者在平江路遇見了我們,幫我們拍了一張合照,閒聊了一陣,居然把講話的內容也寫進這篇文章,讓我覺得非常的難得,特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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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路 - 蘇州日報記者幫我們拍的 

 

別抹去城市的歷史印痕

 -- 原載《蘇州日報》2006年11月20日。

策劃人語

  城市是文化的容器。把美國社會學家、城市規劃設計師劉易斯·芒福德這句話稍稍引申一下,城市也是歷史的容器。

     甚至城市本身也是它所承載文化和歷史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這就是大漠孤煙總是和鐵血雄魂,淺斟低唱總是和小橋流水密切相連的精神邏輯,也是我們在蘇州老城區街巷整治如火如荼之際製作這篇調查的內在動因。

  城市要衰老,就會有不斷的改造。城市要發展,就會有不斷的建設。我們現在要強調的是,在我們這樣一座擁有2500多年歷史的老城裡進行的改造和建設,可能需要格外的小心翼翼,因為除了生活得更加舒適美好,除了世界文化遺產之類的現世追求,我們還要給後人留下持續不斷的歷史印痕。

  如果有一天,後輩們問:這就是江南?而我們對此還能作出肯定的回答,這就夠了。

【街巷改造喜憂錄】

東中市:雕花裙板和一座民國房頂的故事

【現場】

  也許只有神仙廟可以證明,東中市是多麼歷史悠久,又曾經是多麼繁華。這裡相傳是伍子胥建設闔閭大城時候就有的,後來演變成了蘇州盛極一時的五金機電市場。由於年久失修,很多木結構的老房子已經歪歪倒倒,變成了令人提心吊膽的危房。如今,這條東西向老街的沿街老店面約有1萬多平方米正在實施全面改造解危工程。

【畫外音】

  市房管局技術處處長汪建民說,關於東中市,原來有兩種意見,一種認為乾脆拆掉重建,一種認為應該修復解危。討論方案的時候,邀請了一批文物專家,專家認為對這種歷史街巷還是應該保留歷史風貌。今年7月13日,市裡定下方案,不僅要解危,而且要盡可能恢復和保持原來風貌。

【現場】

  改造東中市,不是我們習慣了的領導拍板,施工隊伍就上的做法。而是充分聽取專家意見,領導尊重專家意見,專家和設計、施工人員「一房一議」、「一事一議」,具體辦法商量著來。老房子的特點是個性化,所以東中市改造沒有總體規劃圖,但是每一棟房子怎麼動都有圖,在動工之前全部拍照留樣,能恢復原貌的就恢復。

崇真宮橋東側,有幾間老房子已經改造好。傍晚時分,橋邊頂頭上一間店面內,幾個人正在打牌,記者向店主人詢問改造前後的感受,對方說:「那還用問?原來這裡都是危房,這麼一整,房子結實了,看上去味道也很好。看到那雕花的裙板和枋子沒有?都是原來就有的,牆體是新的,我的門板也是新的。原來的都爛了,他們把油漆這麼一刷,看起來渾然一體了。」

【畫外音】

  汪建民說,木結構老房子整治有一種特殊的技術,叫牮屋,就是把傾斜的或者倒掉的房子拉正。這些老房子的木柱中間都有榫頭,垂直用力一般沒事,從側面用力就容易斷,牮屋的時候就非常有講究,要牮得過頭一點,鉤子放掉後房屋的框架就會回過去一點,恰好是直了。等主要的柱子牮正了,施工人員就開始砌牆,原來的老牆是磚頭豎著上去的,中間還是空的,現在不能用了,要變,改成橫磚,用水泥砂漿,這樣的牆才結實。

【現場】

  東中市的皋橋頭有一幢民國時期的房子,門臉上「天一味母」幾個字依稀可辨,底下是「恆春陽醃臘店」字樣。整個房子只剩下了一個水泥框架。其中一個小包工頭告訴記者,這個房子具體怎麼整,方案還沒定,但是肯定是要恢復成民國風格。他指了指房頂:「現在這個頂不對,不倫不類的,民國的房子不是這樣。」

【畫外音】

  「這棟房子,從外形上看肯定是民國時期的,上世紀70年代失火燒過,現在的房頂是後來補上去的,與房體很不協調。民國的房子一般外牆高過屋面。我們現在也只知道這一點,具體應該什麼樣子我們也不清楚,要聽專家的」,汪建民說,西中市有一幢民國時期的房子,倒是可以參考。

作為長期關注地方歷史文化資源的專家,市方志辦主任徐剛毅對東中市整治中注重保留歷史元素和恢復歷史風貌的做法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他同樣提到了這棟民國時期的老房子,「他們修著修著,發現不知道怎麼弄了,就停下來,請專家,大家一塊商量。這就是好事」。

藝圃:花崗石上的凹槽VS消失的彈石路

【現場】

  儘管在一般人眼裡,藝圃遠沒有拙政園那樣有名,但是在業內人士看來,這個小小園林的含金量之高,絕不亞於拙政園等四大名園。由明代造園名家文震孟按照自己的造園理念設計建造的藝圃同樣是世界文化遺產。

  就在藝圃大門口的花崗石台階上,有一個非常光滑的凹槽,下雨的時候,濺上台階的雨水積在凹槽裡,映著屋簷上的筒瓦,映著門口路上的電線桿,映著古城的一小塊天空。

  是什麼東西,把花崗石能磨出這麼深的一道凹槽?如果放在「正大綜藝」之類的節目裡,觀眾肯定會遇到這樣一個問題。

  答案說來可能令人難以置信:是生活在這裡的人長年累月靠著石階刷馬桶留下的印跡!

【畫外音】說到這裡,徐剛毅激動得聲音提高了好幾度:「這就是歲月啊!」刷馬桶都能磨出這麼深的石槽,你說這要多少年?什麼叫歷史?什麼叫滄桑?什麼叫城市記憶?這道石槽就是。

【現場】

  藝圃門口的文衙弄,被徐剛毅稱為「蘇州第一弄」。「左邊是明代的狀元樓,右邊是清代的大宅院,這條路荷載的文化信息太多了」,他說,路原來是彈石鋪就,裸露在地面的粗糙彈石已經被滄桑歲月磨得光滑圓潤,走在上面非常有味道。可兩年多前,彈石路一夜之間變成了六角形道板路。

【畫外音】

  雖然事隔兩年多,說起這事,徐剛毅還是感到非常痛心。「歷史信息被抹掉了。這不是保護一條彈石路面的問題,說到底,是一種意識和覺悟。」細節體現真實,細節體現歷史。同樣在藝圃門前,一個蒼老的石槽見證了這條古巷曾經的歲月,而那條消失的彈石路面,卻訴說著如許的無奈,留下多少長長的歎息。

  乘騮橋的歷史印記和85座橋樑檔案

【現場】

  從學士街進入剪金橋巷口,一座石板橋守望著歲月春秋。這座乘騮橋是今年滄浪區南門街道在「古巷新韻、幸福社區」創建時重新修建的。重修過程中,工人們發現,被水泥砌沒的橋欄杆居然留存著幾個不同時代的印跡。其中有四條石欄上分別刻著「同治十三年」、「桃月建造」,「道養市民公社」、「荷月重建」等字樣。據當地一些上了年紀的居民介紹,民國初期,道前街養育巷地區工商業十分發達,為此,工商業主自發成立了一個道養市民公社,專為老百姓做一些鋪路修橋之類的善事。由此推斷,乘騮橋至少走過了清末、民初兩個時代。

【畫外音】

  重建乘騮橋時,工作人員發現,原本被水泥「捂」了個嚴實的欄杆中還隱藏著六根水泥石柱,滄浪區建設局迅速與文管部門取得聯繫。經專家鑒定,其中有兩根是清代乾隆年間,兩根屬於民國時期,另外兩根上記載著民間修橋的一些故事。在文化部門的幫助下,施工人員把石柱從水泥中「救」出來,重新放置在橋欄上。還在橋西頭立起了兩個大石球,原來喜歡直接開上橋的汽車沒辦法了。

    值得一提的是,滄浪區建設局專門花了半年時間,為轄區內大大小小的85座橋樑建立了電子檔案,詳細記載了橋樑現狀,並配上了電子圖片。

 平江路的從容和支巷的尷尬

【現場】

  臨近中午,平江路的石板街上人來人往,兩旁斑駁的古牆和五彩斑斕的樹葉渾然一體,因此儘管天空依然陰鬱著,但是並不妨礙人們此刻品味老街的好心情。一對外地遊客饒有興致地走在石板街上,一邊評評點點,一邊不時拍照留念。他們是從台灣專程來蘇州旅遊的周先生與金女士夫婦。

    「走過了周莊、同里、山塘街,再走到平江路,我們最喜歡的還是這裡。」金女士認為,平江路的古色古香、它寧靜悠閒的生活氛圍,正合了她對蘇州這座城市的所有感覺。

    夫婦倆都是台灣的大學教師,喜歡旅遊,有空就要到世界各地去走走看看。蘇州是第二次來了,前一次,夫婦倆已走遍了蘇州的主要園林景點。這一次,他們專程從網上搜羅了大量資料,連三輪車都不坐,打算用腳感受蘇州的小街小巷那分散淡而古遠的心情。兩人從大儒巷一路走過來,走過平江路,最後想去看看貝老設計的蘇州博物館新館。看到平江路上人來人往卻依然十分閒適的樣子,周先生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對金女士說:「這裡環境真好,我們退休以後來租個房子,搬到蘇州生活吧。」

【畫外音】

  平江路改造,幾乎是專家和百姓一致叫好的典範,小橋流水人家,四通八達的蜿蜒小巷,使老蘇州的韻味,在這條不長的沿河老街盡得彰顯。

  75歲的楊老先生走過平江路,有些感慨地說:「蘇州的味道正在慢慢復甦。」

   可就緊挨著這慢慢復甦的平江路,卻留下了若干令人惋惜的敗筆,彷彿一幅好好的畫,快要收尾的時候卻潦草地抹了幾筆。

【現場】

  朱馬高橋下塘大柳支巷是從平江路一轉身就能見到的一條支巷。蘇州河街相鄰、水陸並行的格局,從平江路轉個彎延伸到了這裡。

    一走到巷口,在此做了近20年清潔工的王師傅就大歎「煞風景」。只見橋頭一大片斑駁的馬頭牆上,一條長長的標語橫貫東西,猩紅色大字「人人熱愛蘇州水,個個維護河道美」突兀地立在古色古香的牆上,十分醒目。王師傅說:「照我看,你標語可以弄,但是不要這樣刷在牆上,可以請個書法家寫好,用木頭雕刻出來掛上去,對牆的破壞要小得多。現在這個印刷體的字也很難看。你是古城嘛,哪能這麼不講究!」

   讓人感到煞風景的,還有大柳支巷的衛生狀況。老遠就聞到一股惡臭,那是巷口的公廁裡傳出來的。幾個居民無奈地說,因為沿河很多老房子沒有衛生設施,路口的公廁是巷中居民集中使用的。然而,公廁既未改善其髒亂差模樣,又未能融入平江路歷史保護區的整體改造中,為遊客提供便利。滿頭白髮的劉阿婆說:「今年氣味特別大,臭死了!夏天的時候大頭蒼蠅滿天飛,就在這平江路口,遊客走到這裡都要捂鼻子。」

    【畫外音】

在歷史街區出現的這種不協調,其實完全可以避免。只要我們更加用心一點,肯定可以留下更多的精彩。背街小巷,是歷史街區的有機延伸,房子裡面和巷子深處盡可以搞現代化,但是外面那張「皮」能不能留下外表的滄桑?如果周邊的味道都變了,歷史街區核心部分也會讓人覺得「假」。

【專家視角】

  蘇州應該有更高的標準和追求

  「蘇州的城市家當還有多少?5個歷史街區,39個歷史地段,22段古駁岸,600多口古井,一個古城址,還有一部分古構件,現在我們剩下的就這麼些」,徐剛毅掰著指頭一一道來,「說蘇州是歷史文化名城,是因為我們直到今天還保留了這麼多古老的元素和細胞。這些元素和細胞的保護,必須引起足夠的重視,如果沒有它們,歷史文化名城就是個空殼」。

     一輩子研究蘇州的歷史文化,讓徐剛毅對這座古城的歷史元素充滿了特別的感情。他再三強調說,蘇州現在保護得很好,在全國都是領先的,但是正因為保護得好,碰到的問題也都是新的。我們要向世界上做得更好的先進國家學習,要看到自己的不足。在當前進行的街巷整治中,尤其要警惕那種改造中的破壞。

   「蘇州應該有更高的標準和追求。在歷史地段和歷史街區,不改造肯定不行,很多老房子都已經快不行了,住在老房子裡的老百姓也盼望著改善條件。但是這些老房子應該如何改造?是按照潔齊美的標準還是按照歷史文化街區的標準?標準不一樣,留下來的東西就懸殊巨大」,徐剛毅說。

   不要因此以為徐剛毅是個「舊貨狂」。這位經常直言不諱指陳城市改造中存在問題的專家非常客觀地說,他並不是要全部保存彈石路面,也不是說老的東西都是好的,但是在一些特定的歷史地段,應該給後人留下些蘇州記憶。   

    街巷整治是技術也是藝術

   跟老房子打了幾十年交道,市房管局技術處處長汪建民對大街小巷中的「蘇州元素」或者說是「城市記憶」爛熟於胸。他說,城市整治和改造中,從技術層面看,留住這些並不難,但是從老百姓生活舒適角度看,有時候還真讓人為難。

     比如長窗和半窗,這是老房子的標誌性構件,如果都保留,就意味著住在裡面的人家不能用空調,因為這些窗戶都是透風的。還有木樓板,保留了就等於樓上人家永遠裝不了抽水馬桶。還有那些破牆,要是不粉刷,保持原貌,別說住在裡面的老百姓不高興,實際上對老房子也沒好處,雨水一打就進去,滲到牆裡,破壞建築。汪建民說,這都是街巷整治中需要考慮的問題。

    有個故事很有意思。閶門下塘10號是陸狀元的老宅,院中有個跑馬樓圍起來的天井,四周的樓上有欄杆,但是欄杆只有40厘米高,欄杆之間由幾個80厘米高的怪獸立柱勾連,住在這裡的老百姓為了防止孩子掉下去,就在怪獸頭上搭塊木板,四周用木條釘上。2年前解危改造的時候,施工隊把跑馬樓一周大約20多米的圍欄全換成了80厘米高的木條,但是文物局的專家來看後表示不同意,說應該恢復原樣。施工隊只好又花幾萬元再去修,把怪獸按原樣雕刻好準備裝上去,但是老百姓不幹了,說這樣正好符合我們的要求,為什麼要換?結果,幾萬元的東西現在還呆在倉庫裡。

   「我感覺,對於這種房子,應該撿有價值的全面修復,做成會所什麼的,把裡面住的老百姓遷出來,因為它已經不適合居住了」,汪建民說,「如果不是在旅遊景區或者歷史街區,一味強調修舊如舊可能並不現實,畢竟老百姓還是喜歡住得亮堂堂的。」

 【調查者說】

   著名作家馮驥才曾痛心地說,「我們600多個城市已基本失去了個性,文脈模糊,記憶依稀,歷史遺存支離破碎,文化符號完全混亂。一方面是拆得很慘,一方面是建得很糟。光怪陸離、平庸粗鄙的建築充塞著我們的城市。」

    所幸,在我們居住的蘇州,還比較完整地保留了一條清晰、動人的城市文脈。因為有那麼多自覺熱愛蘇州文化和歷史的守望者,他們的目光穿越時空,不僅關注到那些粗大的歷史線條,也關注到那些曾經生動鮮活,如今斑駁老舊的背街小巷。對於普通人來說,這些具體細微的文化細胞才是歷史的本質。

    有一種感覺湧上心頭。白髮蘇州的成千上百條背街小巷,不是濃妝艷抹的少婦,也不是清純樸素的村姑,應是趿著平底鞋走來的丁香一樣的姑娘,有著寧靜致遠、悠然閒適的煙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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